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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野草》(鲁迅)的时代背景

来源:学生作业帮 编辑:搜搜做题作业网作业帮 分类:综合作业 时间:2024/04/29 10:23:08
《野草》(鲁迅)的时代背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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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野草》(鲁迅)的时代背景
真正为他自己写作的,鲁迅自己交代得很清楚,就是《野草》.
  鲁迅说,《野草》里面有我的哲学,而且他说,《野草》是属于我自己的.他不希望青年们看他的《野草》,那是完全属于他个人的东西,是最具有鲁迅个性、最属于鲁迅个人话语的一个作品.鲁迅的《野草》就成为我们去接近鲁迅灵魂的一个窗口,或者提供了一个途径,我们可以通过《野草》去了解那些也许是更真实的鲁迅的思想.当然,即使是《野草》,也仍然有所遮蔽,只不过相对于其他作品来说,它遮蔽得少一点.因此,《野草》里充满着更多的可怕的、悲凉的、充满绝望之意的那样的鲁迅的声音.今天我来漫谈鲁迅,主要是和同学们讨论鲁迅的《野草》,讨论鲁迅的《野草》里的哲学.鲁迅自己说,他的《野草》是在夜间写作的.所谓夜间写作意味着什么呢?鲁迅说过,一个人在白天和在晚上是不一样的.在白天,包括此刻,我们都穿着衣服,都戴着一个面具.譬如我现在是戴着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的面具出现在诸位面前的,这个面具对我是有所遮蔽的.到了晚上,特别是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面具摘下了,衣服脱下了,面对一个赤裸裸的自我.但是还不行,因为还有皮肤,这皮肤也是个遮盖物,因此必须把皮肤掀开来,露出里面那个血淋淋的筋肉,那才是最真实的.这是血淋淋的真实,但是有多少人敢于正视它呢?在这个意义上说,鲁迅的《野草》是一个地狱,当我们面对《野草》的时候,就有一个问题:你敢不敢正视血淋淋的真实.如果你敢,你就进去;你不敢,用鲁迅的话来说,“趁早离开”.今天在座的诸位也有一个选择:进去还是离开?我想我们还是进去吧!
  在进去之前,还要交代两点:第一,《野草》是散文诗.诗是很难讲的,诗只能去领会;诗是含混的,要你去感悟.你觉得有那个味道,又说不出来,那你就读懂诗了,一讲诗就完了.我今天要讲课,但必须明确告诉大家,我讲课是冒着将鲁迅简化甚至歪曲的风险的.举个例子,当年北大俞平伯教授讲宋词,选了几首词念完,说:“好啊,好词!好词!好啊!”就不说了,课就结束了.(笑声)面对这样的老师,这样的讲课法,你怎么做学生?就要看你会不会听了.会听课的学生,你就会琢磨:这么多宋词中,俞先生为什么选择这几首?俞先生说“好词好词”决不是随便说的,然后你自己去读,去体会.到最后你体会到了,你也摇头晃脑:“哎呀,好好好!”你就懂了.读文学都该这么读法,别去搞那套一二三四五,中心思想、段落大意,那就糟了.(笑声、掌声)读《野草》也是这么种读法,读得似懂非懂就是懂了.(笑声)我今天讲课,是不得已而为之,听完我的讲课,如果在座的有二百人,五个人回去认真读《野草》的原著,我这个演讲就达到目的了.你一读原著,我任务就完了,你应该把我所讲的忘掉,这叫“过河拆桥”.(笑声)因此,讲课最主要的目的,不是讲一些什么东西,而是诱惑同学觉得《野草》“好啊好啊”就行了.第二,鲁迅的哲学是非常丰富和复杂的.鲁迅自己说过,有两种思想在不断起伏,一是人道主义思想,一是个性主义思想.《野草》集中讨论什么问题呢?是讨论作为个体的生命,它的深层困境这样一个问题.所以《野草》是有一定的限度的,它展现的是鲁迅哲学的一个侧面,而不是全部.
  下面我就分点来说了.第一方面,鲁迅把个体生命放在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这样一个历史的纵坐标中,来考察人的个体生命的生存困境.首先是讲“将来”.在生活中遇到困难的时候,我们一般人常想,改变一个环境就行了,把希望寄托到将来.所以人类关于将来,有种种幻想,譬如西方世界有乌托邦,中国世界有大同,都是属于人们的对未来的想象.人们总是想象未来是无限完美、完善的、没有矛盾、没有斗争的一个终结点,鲁迅把它概括成关于“黄金世界”的想象.对此,鲁迅提出了一个疑问: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黄金世界,还有没有黑暗?鲁迅回答说,有,不但有,还会有将叛徒处死刑的事情发生,还会有新的死亡.为什么呢?鲁迅讲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,他说人总是这样的:曾经阔气的人想复古,正在阔气的人想维持现状,还没有阔气的人想改革;过去如此,现在如此,永远如此.到了黄金世界也是一样,当然黄金世界里“阔气”的概念可能跟今天不大一样,但是那个时候仍然有曾经阔气、正在阔气、还没有阔气的人.而那些正在阔气的人,常常是掌握权力的人.还有人想继续革新,在正在掌握权力的、正在阔气的人的眼睛里看来,他就是叛徒.那些人就会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权力将这些革新者处以死刑.就是说,在一般人认为,好像黄金世界是个没有矛盾、没有斗争的世界,但是鲁迅却看见了新的矛盾、新的斗争,甚至看见了新的死亡.这就是《野草·墓碣文》里所说的“于天上看见深渊”.人们看见是天堂的地方,鲁迅看见的是深渊.由此,鲁迅得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哲学结论:“至善至美的东西是不存在的.”
  围绕这样一个命题,鲁迅展开了一些论述.譬如他说,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存在的.如果拿十全十美来要求人,那我们都不配活了.还有,十全十美的书也不存在.如果有的话,那么图书馆的书就没了.我们通常说一曲音乐或一幅画好到极点了,达到了一种艺术的“极境”.而鲁迅说,什么叫“极境”?“极境”就是“绝境”.当两个朋友好得不得了,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时,那么,你就明白了,这两个人马上要吵架了.宣布到极境的时候就是开始分裂的先兆,或者孕育着分裂的危险,所以至善至美的未来,是人类给自己制造的一个神话.鲁迅的任务正是粉碎这个神话,《野草》很多篇都是粉碎这个神话的.譬如说,《野草》里有一篇《过客》,说一个人从小开始就不断地往前走、往前走,走到半路上,遇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,于是过客、老人和小女孩之间展开了一个哲学的讨论——“前方是什么”.是什么在等待着诸位呢?小女孩说,前方是一个美丽的花园.这个小女孩是一个乐观主义者,她觉得未来是美丽的花园.而那个老人说,前方是坟.那么这两个答案哪一个真实呢?显然是后者.但是确认了前方是坟之后,老人和过客之间又展开了一场争论.老人说,既然前面是坟,我就不需要再往前走了,我应该坐下来休息了.这是很多人的哲学.而过客说,我明知道前面是坟,但是我仍然要往前走,我仍然要努力、要奋斗、要反抗.所以鲁迅在给他的学生、后来成为他妻子的许广平的通信里说:你这个小鬼呀,你们年轻人是为光明而奋斗的,我可不是这样;我不相信未来是光明的,但我仍要奋斗的,我仅仅是为了要和黑暗捣乱而奋斗.这就是不同的哲学.
  《野草》第一篇叫做《秋夜》.秋天的晚上,如果你走出庭院,你可以看见庭院里有各种各样的花草.墙角有一朵粉红色的小花被秋风吹得浑身发抖,脸涨得通红,但是她却微笑着,她是乐观主义者.她为什么微笑呢?因为有一个诗人告诉她,虽然现在是秋天,但秋天过去春天就要到来了.英国诗人雪莱说过:“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?”我不知道诸位读了怎么样,像我们这样的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们,这首诗给我们以巨大的鼓舞.当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,一想到现在是冬天,但是,冬天来了就意味着春天要来,于是我们就乐观了,我们就奋斗了.(掌声)这小红花的乐观主义,是建立在一个什么样的逻辑前提下的呢?是建立在春天必然到来,而且来了就不走了,春天永驻,这样一个前提下的乐观主义.但是大家知道,这样一个前提是虚妄的命题,是一个伪命题.而在小红花的旁边,正好有一棵枣树.枣树也做了个梦,做了一个落叶的梦.什么梦呢?就是现在是秋天,秋天过去了是春天,但是春天过去了又是秋天.但是这棵枣树,即使明知道春天来了要走,明知道春天之后是秋天,它仍然把它铁一样的枝干笔直伸向天空.也就是说,枣树的反抗是不以春天是否到来,不以春天是否永驻为前提.来也罢,不来也罢,永驻也罢,不永驻也罢,反正我就要反抗.这就是两种哲学,前者是年轻人的乐观主义,建立在一个虚妄的命题下;后者是中年人和老年人的悲观主义,但是它是建立在一个面对现实的基础上的.
  鲁迅就是这样粉碎了这种关于未来的神话,以堵住我们一种精神的退路.“未来”不行,那么“过去”怎么样呢?于是,人们又给自己制造了种种关于过去的神话,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怀旧情绪.当今之中国,是充满了怀旧情绪的.譬如我这次到南京来,参加南师附中百年校庆的筹备会,来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校友.我们来干什么呢?我们就是来怀旧的,说当年的附中多么好啊!(笑声)每一次聚会都是怀旧的会,而且你可以发现一个规律,在这个怀旧会里最起劲同学,大概是现实处境不甚好的.现实处境很好的同学,一般对这个不太感兴趣.(笑声)人们用怀旧来安慰自己,因为在现实生活中,心灵破碎了,需要怀旧以弥补自己破碎的心灵,因此自觉不自觉地就把过去美化了、理想化了,甚至把它神化了.最近这几年,大家经常请老将军来作报告.老将军每次报告都说老夫我当年如何如何勇(笑声),如何如何打胜仗.我这个人可能受鲁迅影响太深,比较讨厌,我听报告时常常想:这些老战士难道他们一辈子永远打胜仗吗?他们打过败仗没有?我想可能打败仗比打胜仗的时间要多得多.他为什么不回忆当年打败仗的时候,如何狼狈,如何悲惨,如何可笑呢?这其实是人之常情.人总是避重就轻,总是把那些苦难的、不幸的、不愉快的事情尽量地忘掉,把那些美好的、愉快的、轻松的,尽量地凸现出来.人的这种记忆的选择性,这种避重就轻的选择性,是可以理解的.但是鲁迅之为鲁迅,或者说鲁迅之可恶,就在于他有悖于常情,他的感情选择和常人不一样.他不是避重就轻,而是避轻就重.哪样不愉快,他偏回忆哪一样.
  在《野草》里面有一篇很有名的文章,是回忆童年生活的,叫《风筝》.这篇文章已经选进了中学语文课本里了.大家不妨把鲁迅这篇《风筝》和当下许多作家所写的回忆童年的文章来作一个对比,你会发现,鲁迅在回忆他的童年的时候,他什么也不回忆,他只回忆一件事.就是他小时候,有一天突然发现他的小弟弟不见了,他到处找,后来在院子背后角落里找到了小弟弟.小弟弟在干什么呢?糊风筝.春天该放风筝了.作为长兄的他却勃然大怒,你怎么玩物丧志,你怎么不好好读书啊!把风筝抓过来撕了个粉碎,扔在地上踩烂了.在座的,如果你当过哥哥、姐姐,恐怕你小时候大概都不同程度上做过类似的事情,但是有谁记住呢?鲁迅记住了,而且把它提到非常高的高度.他说,这是一次精神的虐杀.既然是精神的虐杀,是不是可以挽回呢?于是鲁迅特地约了他的小弟弟两人再来放风筝.但放着放着就没劲了,两个人都已白发苍苍,还放什么风筝呢?所以这是一个不可弥补的罪过.鲁迅又想,我向弟弟当面道歉,当面忏悔,说对不起呀,弟弟呀,我犯了一个错误,请你原谅.如果弟弟说我原谅你,那么我就赎罪了,他原谅我了.但他弟弟却说,哎呀,我记不得了,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事情.(笑声)这就是说,期望弟弟原谅也得不到.因此,这不仅是一次精神的虐杀,而且是一个不可挽回、不可原谅的罪过.你看,鲁迅把这事说得多可怕啊!鲁迅最后说,现在有春日的温暖和冬天的肃杀,我们选择什么?一般人都选择春日,没有人去选择冬天的肃杀,但他说我宁愿躲到冬天的肃杀里,而不愿意跑到春日的温暖里去.他的感情选择非常特别,为什么呢?因为冬天的肃杀更接近真实,而春天的温暖,是人自己给自己制造的一个神话,是一个精神的避难所.
  “过去”这个神话也打破了,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逃呢?就是死亡.一般老百姓会说,哎呀,我活够了,活一辈子了,死了就一了百了了.但是“讨厌的”鲁迅要提一个问题:死后,怎么样?喜欢追问“以后”,是鲁迅思维的特点,鲁迅总是追问以后怎么样.五四时期最流行的妇女解放的口号是“娜拉走出家庭”,鲁迅却偏偏要问:娜拉走出家庭以后又怎么样呢?鲁迅回答说:走出了还是要回来.(笑声)现在不是很多人都提倡妇女回到家庭吗?大家说黄金世界好,鲁迅问:黄金世界到来以后,还有没有黑暗?现在鲁迅又问死后怎么样,这对“以后”的追问正是表现了鲁迅思想的彻底性.于是就有了我称之为奇文的《死后》.别的文章可以不看,这文章非读不可!是非常奇特的一个想象.鲁迅想:人如果死了,运动神经不起作用了,但是人的感觉神经还在,将会发生什么事情?他就这样想象:我死了,躺在地下,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,因为殡仪馆的工人粗心大意没把我的衣服弄好,折在背后,非常不舒服,但我不能动,我只能忍受着.你看,鲁迅这个人有多敏感!我躺着,上面过来一辆车子,车轮压着我的头,我都觉得牙齿发酸.这个感觉非常妙啊!压得你牙齿发酸.这还不算,有几个人走过来了,大概是来开追悼会的.一个人说:“他死了.”一个人说:“他死了.”一个人说:“他死了!”或者表示悲痛,或者表示高兴,或者表示惋惜,或者幸灾乐祸,等等.可我听了却很愤怒,我死就死,关你们什么事儿?为什么让你们或高兴或悲痛或惊讶呢?鲁迅对死后的追悼会看透了,不过是活人表演而已,与死人毫无关系.
  这还不算,一个蝇跑来了,停在我的眉毛上.如果我的运动神经还在,很简单,手一挥就把它挥走了.但我不能动,我只能忍受.你想这多难过?一跳一缩一跳一缩,这还不算,它又跑我的舌头上来了,在舔我的舌头.那么脏的蝇来舔舌头是一种什么感觉?但是我仍然忍受着.好容易它飞走了,飞就飞吧,但不,它在耳边嗡嗡叫着,说我刚才舔你是应该的,是正义的,是伟大的事业,等等,它还讲出一番道理来.我愤怒得几乎昏厥过去.一个书店小伙计送来一大堆书,说周先生,敝店最近进口了一批明版的图书,要不要啊?生意做到棺材里了,这太可怕了!因此,我就想到,死亡不是痛苦和荒谬的结束,而是更大的痛苦和更大的荒谬的继续.死亡也不是人的精神避难所,你不能逃到死亡里去.你看,过去的神话被他打破了,未来的神话也被他打破了,死亡的神话也被他打破了,一切精神避难所都不能去,只给你一条路——现在.不管现实是多么严酷,你唯一的路就是正视现实.这正是鲁迅哲学的特点.如果说中国文化传统是儒家、道家、佛家学说,还有一家就是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以后的新文化.前面几种文化,尽管具体的观念不一样,但有一个共同特点:总是给人们提供这样那样的精神避难所.而以鲁迅为代表的新文化的最大特点,恰恰是要堵住一切精神避难所,人们只能来正视现实的困境.
  在《野草》里,鲁迅用了大量的篇幅塑造了许多文学的意象,而这些意象都象征着人类的某些方面的深层的困境.这里我想举三个例子.《死火》是具有鲁迅式的想象力的一篇文章.人类关于火有种种想象,总的说来,人们是把火视为一种生命的象征.但是鲁迅想象的是“死火”,他把“死亡”和“生命”并置来讨论,这是很有鲁迅特色的.我们一般人睁一双眼只看一个问题,单一地提出关于火、关于生命的问题;而鲁迅在同时考虑生命和死亡两者的关系.一般人谈到希望,就专门讨论希望问题;而鲁迅却把“希望”与“绝望”这样一对命题提出来讨论.他提出来“死火”这个意象,就同时集中了生命和死亡两种意思.我们看他是怎样展开独特想象的.他说,我做梦,梦见自己在山峰间奔驰,跑啊跑,突然从山峰上一下掉到冰谷里,往下一看,一片青白色,这青白色就是死亡的颜色.但是在一片青白色中,我突然看见了很多珊瑚样的红的影子.在死亡的颜色中出现了生命的颜色,这就是死火.于是,我和死火之间展开了一个哲学的讨论.死火对我说:先生啊,请你赶紧把我救出去,否则我将冻灭.我说好,我就把你带出冰谷.死火又说,你把我带出冰谷,我当会烧完.我只能在“冻灭”和“烧完”之间作出一个选择.